紅樓第一關：衣服怎麼穿？

清朝人到底穿什麼衣服？清朝人看起來到底像什麼樣子？這曾經是困擾我很久的問題……

紅樓夢的寫作時代，大概在乾隆初期，目前可以見到的最早的紅樓夢版本，可能是乾隆中期（1754）的甲戌本，是人工一筆一畫抄寫的，上頭還有朱砂色的評語。

← 乾隆皇帝，看起來是長這樣...

他的龍袍圖案非常華麗，質料想當然也是最頂級，紅樓夢的賈家是皇親貴族，因此皇帝的服飾可以作為讀者想像的資料。

右下方這張照片的主角，叫做婉容，她是溥儀的皇后，也就是中國最後一個皇后。她的時代距離乾隆一百多年。

照片中的婉容，身穿大禮服，無論是服裝的款式、圖案的華麗程度、帽子的形狀、短披肩、還有那一長串珍珠鍊，這些元素看起來都跟乾隆沒有差很多，可見宮廷的時尚演變速度挺慢的～

←婉容的日常穿著可能是這樣...

請注意她的髮型──這種頭絕對不是我們自己在家就可以做出來滴～當然是要僕人，而且還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僕人，才能每天幫她打理。還有，她的頭上插了很多裝飾品，這自然是富貴的象徵。

比較一下這位女子 →

這個女子家境應該也不錯，不過她的頭上沒有任何裝飾品。寬寬大大的服裝，應該表現不出任何身體的曲線，婉容的衣服也一樣。

← 再來看一下乾隆的愛妃...

她叫香妃，就是傳說中身體會自然散發出美妙香氣的那位。香妃的額頭可真高……好的，重點是，香妃頭上有好幾款裝飾品，耳環也很長，跟婉容有得拚。不過她的打扮並不算華麗就是。

清代的男人，平日或許是穿這樣 →

中間那位，看起來滿有文人氣息。他們裡面也穿褲子（內搭褲？XD），但外面一律罩著長袍，中間那位上半身穿的叫做馬褂，「長袍馬褂」，看起來就像這樣。

由於紅樓夢裡的賈、史、王、薛家族都是貴族或皇商，因此，要想像紅樓主子輩的穿著，一定要極盡綺麗奢侈之能事。曹雪芹在書上很多地方詳細地形容了服裝的燦爛華美，例如第3回王熙鳳初次亮相：

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。這個人打扮與眾姊妹不同，彩繡輝煌，恍若神妃仙子：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，綰著朝陽五鳳挂珠釵；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；裙邊繫著豆綠宮條、雙衡比目玫瑰佩；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褙襖，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；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。一雙丹鳳三角眼，兩彎柳葉吊梢眉；身量苗條，體格風騷；粉面含春威不露，丹唇未啟笑先聞。（第3回，王熙鳳）

金絲 就是金絲	八寶 很多種寶物	攢ㄗㄢˇ珠 聚集珍珠	髻 髮髻
朝陽 朝向太陽	五鳳 五隻鳳凰	挂ㄍㄨㄚˋ珠 掛著珍珠	釵 髮釵
赤金 微紅色的純金	盤螭ㄔ 傳說中的龍	瓔珞ㄌㄨㄛˋ 珠玉串	圈 項圈
雙衡 玉珮上的小橫槓，用來繫飾物	比目 比目魚，傳說牠們總是成雙而行	玫瑰 玫瑰色	佩 這裡指雕成雙魚形的玉佩

好閃啊……這位賈府最有權力的女性果然一身珠光寶氣，富貴逼人。這四句也是一種排比的句型，這種修辭法又增強了華麗感。其它句子的斷句方式大致如下：

縷金 百蝶穿花 大紅洋緞 窄褙襖(ㄅㄟˋㄠˇ)

　⇨金線、百蝶穿花圖案、大紅色的綢緞、緊身襖

五彩刻絲 石青 銀鼠褂

　⇨彩色絲線織成花樣、淡灰青色衣面、銀鼠皮內裡

翡翠 撒花 洋縐裙

　⇨翠綠色、小碎花、高級綢緞

一雙 丹鳳三角眼

兩彎 柳葉吊梢眉

粉面含春 威不露

丹唇未啟 笑先聞

無論是衣服的顏色、圖案、質料、款式、裝飾，作者都在極力渲染王熙鳳的華麗富貴與美貌，這種繁複的形容不但襯托出她的地位十分重要，也暗示了她的個性看重排場與派頭，鋒芒畢露。最後幾句對仗句則直接明寫她的美貌、儀態與個性，對偶的運用製造了聲韻的節奏感，也表現出漢字的優美特質。

這一大段話，那些什麼縷金、刻絲、攢珠、瓔珞、雙衡、銀鼠褂、洋縐裙……，有的雖然在現代服飾還看得到，但幾乎所有的辭彙都需要經過白話翻譯，現代人才能理解、想像。這就是紅樓夢的一關，但過了這關，讀者眼中的紅樓世界會變得非常清晰、生動、美麗，而且，這些古老但優美的詞語，一旦細細品嚐，對於紅樓夢也會覺得更有豐富的滋味。

這些形容詞的作用，與劇情無關，因此就算跳過不看，也無礙讀者追索故事。這些形容詞的作用，是一種氣氛的營造，一種文字的美感，就像廟宇或教堂的各種裝飾，與遮風避雨的功能無關，而是一種象徵，一種純粹提供欣賞的安排。

人們並不是天生就有能力欣賞像「金絲八寶攢珠髻，朝陽五鳳挂珠釵」或「粉面含春威不露，丹唇未啟笑先聞」這樣的句子，這需要一些閱讀的經驗、一些文化的知識作背景。培養欣賞能力，就像為自己開一扇窗，從此可以見識不同的風景。人生有很多機會開不同的窗，或許也沒有非開不可的窗，總之，只要自己覺得愉快就好。